第六篇 落幕感言
布幔落下的沉思
歷史是全人類共有的文化資產，任誰都不可為其自身或國家利益，而犧牲歷史真相。即使掌握有至高權力的統治者，也沒有權利剪裁、變造或湮滅歷史的證據。專研《胡志明傳記》的史家們，如威廉‧杜克教授、蘇菲‧昆法官等，盡其一生心血，一塊塊辛勤拼湊胡志明歷史真相，發覺胡志明生平圖譜，有著太多謎團與疑惑時；自認掌握有所謂「胡志明秘辛」的筆者，更不能私藏史料，不公諸胡志明生平的史實。即使與胡志明流有相同的血液，即使囿於直接證據不足的壓力，也得拋開遭人非議的疑慮，真實公開「家族秘辛」的口傳，坦蕩蕩的論述觀察研究之所得。更何況本身歷史系畢業，肩負家族的付託與期待，更應該無私的將「胡志明秘辛」，公諸於世，讓學者專家進一步研究，考據「胡志明秘辛」史料的可靠性，解讀出胡志明真確的人生，還原胡志明真正的歷史；而不是以任何藉口，遺漏「胡志明秘辛」，任由苗栗「胡氏家傳」代代淡忘，陷於「雪泥鴻爪」、「船過無垠」的歷史窘境。
今天，筆者撰寫公佈「1933年後的越南國父胡志明，是來自台灣苗栗的胡集璋。」並不在自我膨脹的滿足，或貪戀粉飾的虛榮。其實仔細回顧胡志明的一生，站在胡集璋家族的立場，倒是有幾分難以言喻的酸楚。誠如胡集璋在台灣唯一的兒子胡曙光告訴筆者：「面對越南國父胡志明是自己父親的無奈，給他帶來的只有難過與傷痛。曙光叔臨終之時，仍鼓不起想見父親一面的心力。」筆者稟承家族使命，長期在追蹤胡志明生平真相的證據，尤家父辭世前一刻的交代：「胡志明晚年的幾張相片，愈看愈像你祖父，時機成熟，不妨把家族知道的事實寫出來，讓世人了解研究。」有幸，尋著族人的告白，及多年蒐集的文獻資料，比對胡志明傳記作家們，質疑胡志明生平事蹟的盲點，乃審慎寫下《胡志明生平考》一書。本書的完成，首先卸下筆者多年來，心頭忐忑不安的壓力，總算完成家族付託的重擔。筆者很肯定也很負責告訴讀者：「1933年後的胡志明，決對不是阮愛國。」這一點，筆者有十足確切的把握。至於1933年後的胡志明是否如筆者所說：「來自台灣苗栗的胡集璋。」限於直接史料證據力仍待加強，筆者只能說：「根據心理認同的證據，胡志明的後半生當然是胡集璋；不然，還有誰呢？而直接第一手證據的欠缺，則請留待高明進一步追溯補實。」
「歷史像一面鏡子，不時告誡我們，凡修飾偽裝的痕跡，再怎麼傳神如原貌，隨著歲月的流逝，仍得還回它本有的樣子。」筆者穿梭歲月時光中，點點滴滴地尋求時機的來臨。在公元2000年時，美國威廉‧杜克教授出版《胡志明傳》。2001年，英國保羅德芮肯專員《龍保羅日記─阮愛國》公諸於世。2002年，英國蘇菲‧昆法官《胡志明─消逝歲月》出版。隨後2004年大陸《胡志明婚姻戀情》的雜誌陸續出刊。這以上大著專文的證據資料陸續呈現，時機逐步漸進成熟，筆者才著手編寫《胡志明生平考》一書。雖說早在1971年，就拜讀過台灣史學教授蔣永敬大著《胡志明在中國》一書，對「阮愛國失蹤病亡」的記載，就認為有可能為真。1993年閱讀大陸史學教授黃錚編著《胡志明獄中詩注釋》一書，對《獄中日記》的作者，更確定不可能是阮愛國所作。但筆者仍戰戰兢兢不敢輕易動筆，生怕不成熟的考據證據，徒遭外界的詬病與批評，連累家族成為笑柄。筆者很清楚1929年~1933年，有關胡集璋在中國大陸的史料，應該仍存留中共上海黨史館；1933年~1938年，胡集璋在莫斯科的活動檔案，共黨國際資料中心，應可找出胡集璋身分的第一手證據；即令現在尋求越共高層作口述歷史，仍有不少人清楚知道胡志明來自台灣。限於筆者學養不足，語文能力不好，身分膽識無力再進一步繼續追查第一手證據史料。誠盼高明如威廉‧杜克教授與蘇菲‧昆法官等檢具更新有力的證據，確認胡志明生平歷史，還原阮愛國、胡集璋真正的身分。
筆者憫心自問：「胡志明是越南人？還是台灣人？」筆者可以明確的回答：「當然是越南人，胡志明只不過出生台灣而已。」胡志明一生奉獻於「越南獨立」的使命，犧牲了在台灣的家，台灣的妻兒子女，他奉獻他的青春、他一生的生命、他的血他的淚，甚至無怨無悔地背負「阮愛國的化身」，創建越南民主共和國的誕生。從1934年頂著阮愛國的光環開始，胡志明內心就已認同自己是越南人了，限於外在條件時機尚未成熟，不敢公開承認自己是阮愛國罷了。即使1945年胡志明在河內巴亭廣場發表《獨立宣言》，「胡志明」這個名字，傳遍世界不同的國家，響徹越南各地的角落。這也不是胡志明私心自用，為獨享盛名而不以「阮愛國」之名發言。此乃，迫於當時身任臨時政府副主席的阮海臣，與武鴻卿、張中奉反對派人士，他們虎視眈眈地看著胡志明，他們都清楚知道胡志明不是阮愛國。如果胡志明以「阮愛國」之名，公然活動，正好讓他們拿著胡志明欺世的把柄，煽動越南人民反對「越盟」，詆毀胡志明真誠愛國愛民的形象。1946年胡志明親身參與全國的普選，在首都河內獲得百分之九十八點四的選票，當選國民大會的代表；並在全國選出的323名國會代表，一致推選胡志明為越南民主共和國主席，頒贈胡志明「第一公民」的身分。這其間阮海臣、武鴻卿等則隨同中國國民黨軍撤回中國。1951年越共成立「勞動黨」全面執政，胡志明始公開承認自己就是阮愛國。直至1969年胡志明臨死前，仍在遺囑中念茲在茲，不忘國家的獨立，不忘黨的團結奮鬥，不忘軍人遺族、不忘婦女的平權，不忘兒童的照顧與教育，不忘人民生活的幸福與自由。胡志明的血淚與對越南這塊土地的情感，誰能說胡志明是台灣人？或許只能勉強說是出生台灣而已。
友人知道，筆者將發表《胡志明生平考》一書，擔心問說：「你寫胡志明是台灣人會有何反響？會不會損及越南人民的民族尊嚴？」筆者坦然回答友人說：「胡志明去世已40年，越戰結束也有35年。2001年越南與美國簽署雙邊貿易協定，加入WTO之入會承諾。2006年貿易金額達97億美元，每年約有百分之二十以上的成長，兩國早已握手言和，積極擴展雙邊經濟關係。越南與台灣互設辦事處已有15年之久，依據經濟部2007年統計，台灣投資越南金額約百億美元，居越南外人投資第2位，若加計自第三國前往之投資，台灣在越南的投資金額實際高居第1位。當全球邁入世界村的概念，越南民主化的程度早已揚棄專制的統治，哪還會執著狹隘的民族主義情結？更何況筆者依據事實陳述歷史，又不是在吹噓詆毀胡志明英明的形象。」喘了口氣，筆者舉1946年初，胡志明回答外國新聞記者的訪問。這段訪問同時刊登在1946年1月21日 越南救國報第147期。繼續回答友人：「一、我絲毫不貪圖功名富貴，現在我擔任國家的主席，承命全國同胞的付托，我將盡心盡力而為，就像一位軍人，奉國家的命令，奔赴前線一樣。我只有一個願望，深切的期望，如何讓國家獲得完全的獨立，人民獲得完全的自由，全國同胞有飯吃有衣穿，人人接受教育。哪天同胞要我辭職，我便高興地放下責任，我只需築一間小屋，有青山綠水，可以釣魚、種花，終日同砍柴的老人，放牛的牧童結為朋友，與名利不發生任何的關係。二、在一個民主國家裡，人人有信仰的自由，有結社的自由，由於環境與責任，我只得站在各黨各派之外，尋求民族的獨立。如果國家只需成立一個黨，那將是一個越南國家民族黨；這個黨唯一的任務，就是如何讓國家民族完全獨立。這個黨的黨員所有越南的公民都可參加，除了賣國者和貪污者除外，希望外國人士和國內同胞清楚了解。」
今天在論及胡志明身分與功過，應從歷史中檢視胡志明的所作所為。從1946年胡志明回答記者的承諾作基礎，檢驗胡志明是否忠誠實踐他對越南百姓許下的諾言；是否真正領導越南走出被殖民統治的厄運，走上越南獨立的道路；有否私心自用，為自己的清譽破壞國家的公器；胡志明推行「勤、儉、廉、正」的運動，有否以身作則落實於上行下效的成果；胡志明掃除文盲運動，改良國民的體質，是否從最為弱勢的婦孺為根基？從越南百姓是否真誠地發自內心愛戴他們的胡伯伯？去評論公斷胡志明帶給越南後世的影響，而不是執著胡志明的身分損及民族的尊嚴。」
筆者曾問及在台灣的越南朋友：「有消息傳出你們的國父胡志明是中國人，甚至有人說是台灣人，你有何感想？」一位在台灣邊工作邊讀大學的青年朋友回說：「胡志明離我們很遠了，他對越南是很有貢獻。我們現在要的是好好工作賺錢，改善我們家人的生活；我們要努力進修，學習技術充實學問，提升國家的競爭力，讓國家更富強。胡志明是中國人還是台灣人，讓歷史去解決，對我們年輕人來說不是很重要的事，我們在意的是國家的發展，我們未來的前途。」另一位嫁來台灣的越南婦女同胞說：「我好像有聽過胡志明以前是華僑，這種事讓歷史自行解決，我們沒有什麼好計較的；如果胡志明真是台灣人，她半開玩笑的說，兩家一家親，不是很好嗎？」聽了越南朋友的回話，真的感觸到越南在戰火的摧殘下，已逐步甦醒興盛。短短二十年來，越南教育的普及與語文能力的評比，可說名列世界前茅，不輸給先進的國家。
記取教訓 瞻望未來
胡志明是共產國際路線的擁護者？還是民族主義的愛國者？長久以來美國人一直爭辯著這論題。最近幾年來，美國學者有著較一致的看法，首先認定胡志明確實是民族主義者，其次才是共產主義者。當年杜魯門強硬的反共政策，使美國“誤判”胡志明的身份以及越南的政情，使得法國軍隊再次進入河內，錯失了給予越南和平發展的歷史機會，甚至影響日後美國對越戰的夢魘。
美國誤判「胡志明的身份」，指的是美國將1920年加入法國共產黨，1924年立足共黨國際領袖的阮愛國；視為是1945年積極尋求發展美越友好關係，甚至解散印度支那共產黨的胡志明。因而美國的誤判，只在身份角色扮演的誤判，並非將阮愛國與胡志明視為同一個人的誤判。1944年胡志明藉由營救因引擎故障，迫降越北山區的美國飛行員魯道夫‧蕭少尉(Rudolph Shaw)，開始與美方接觸，熟識美國戰略情報局(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s )的要員，亞歷遜‧湯瑪斯(Allison Thomas)、查爾斯‧芬恩(Charles Fenn)、阿基米得‧佩第(Archimedes Patti)等。這些情報要員，有段不短的時期與胡志明在越北山區共同生活，而且與胡志明同赴河內，參與「越盟」八月革命勝利的喜悅。他們雖知道胡志明是共黨國際的特務，但他們也認為胡志明是位實用主義的實踐者，他們都支持越南爭取獨立。胡志明一再告訴佩第，他不是莫斯科的傀儡，他是自由的特務，越南民主共和國從美國得到的支援遠比蘇聯得到的多，越南將追隨美國盟邦的腳步。請佩第帶口信到美國：「感謝美國人的協助，越南將做美國的朋友與盟國。」可惜美國外交決策的官員並不認同胡志明尋求與美合作的誠心，始終認定胡志明就是阮愛國，一個標榜共黨國際路線的擁護者。胡志明寫信給哈里‧杜魯門( Harry‧Truman )總統，傳達：「越南追求美國獨立的精神，將永遠是越南的典範。」甚至懇請美國以菲律賓模式，公平對待越南。越南將開放金蘭灣作為美國遠東的海軍基地，並給予最惠國的經濟利益。1945年10月~11月，胡志明連續寄三封信給美國外交部，表達籲請美國支持越南獨立的懇求。然而隨著美國羅斯福 ( Roosevelt ) 總統逝世，繼任總統杜魯門是一個極端反共的領袖。胡志明努力經營尋求與美國合作支持的夢幻破滅，1946年3月6日 ，法國軍隊在美國外援資助下開進了河內。
正值越南共產黨立國60週年，越南前總理武文傑在國內報紙，撰文發表《民族大團結─我們力量的源泉》，呼籲民族要實現大團結。武文傑在表達自己的論述前，先引述胡志明的一段談話，並反思幾十年來一些發生在越南的事情。他談及1945年胡志明所領導的政府，主張「消除舊制度留下來的仇恨與社會分化，迎向國家建設的未來。接受有才能的人，採用志願為國建設的人，不要計較已過去的事情。」武文傑在結論中強調說：「運用對抗與暴力解決問題，只有在仇恨中產生新的仇恨。以感化的方式解決爭端，仇恨是可以消除，並且會創造日益強大的力量。如果總是以階級意識來識別人民，因敗而恨，因勝而傲，對本身對國家，在國際的形象上，一點都沒有益處。」武文傑堅信：「國家、山河、文化不屬某個私人，某個階層或某個黨派所有，它屬於每一個越南人，全國人民共同的財產。民族的分化敵對，盡管國家資源、人力豐沛，不會創造出動力，它的國際地位不會牢固。縱觀世界，歷史的經驗證明，國家最寶貴的資源即是人才。人力彙集起來，其他的力量都會彙集起來；人心不能凝聚，所有的力量總有一天終將鬆散。」
筆者以「記取教訓 瞻望未來」，作為本書最後的結語。所謂記取教訓，指勿忘歷史經驗的鑑戒，錯認胡志明不無可能追隨反共的盟邦，因而造成10年越戰的慘痛的教訓；所謂瞻望未來，乃指萬勿執著對立於仇恨之中，把握轉型的有利契機，迎向光明的勝景。
引用及參考書目文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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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.《吳濁流『胡志明』研究》 河原功《台灣文學學報》第10期 2007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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